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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书记朝奉二首 其二 北宋 · 释子淳
七言绝句 押虞韵
应现宰官人不识,栖心祖域道情腴。
不怜金印大如斗,自贵衣中无价珠。
玉宸道院原一堂记 宋末元初 · 卫宗武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一四九、《秋声集》卷五
道一而已,冲漠无朕,兆于泰初,形生气化,散于群有。
圣人因之,以建人极、垂世范,赞两仪之化而成其能,遂万物之宜以致其利。
根于命谓之性,众性出焉,乃立教以顺导之而归于正。
动于欲,系乎情,众慝萌焉,乃立政以严防之,而杜其非古者。
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,莫能易也。
是道也,帝王之道也,儒道也。
帝王之世,儒之功用光明卓绝而隐于无名。
木铎振于夫子,而儒名始彰。
老聃生于周,为柱下史
夫子自鲁驾而问道焉,又从而问礼焉,谓非儒不可也。
其著五千言,说者訾其尚道德,贬政教,与儒不相谋。
噫!
是未溯其源耳。
盖自惟精惟一之传既远,上之道化微,下之情伪炽,违行而取仁,先利而后义,礼至于慝,乐至于淫,风靡澜倒,愈变愈下。
聃也思欲得古圣人功,化密融于无声无臭之中,使夫人丕变于不识不知之际,反其太朴之天,以还邃古之风,遂为是愤世矫俗之论,而不觉其激也。
孔子不云乎,「礼乐则吾从先进」,其亦救弊之辞欤。
今观其言养生修身,去声色、贱货利,戒穷黩、贵慈让,与儒不殊。
而所谓得一以贞,即贞夫一也。
无为而无不为,即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也。
我无欲而民自朴,即意诚心正而天下平也,安有异旨哉?
故《鲁论》、轲书斥隐怪、距杨、墨,而无片辞非诋老氏。
子云昉有搥提绝灭之讥,及昌黎、河洛诸儒目为异端,与释并言。
其故何哉?
良由学仙者尽诿其说于老氏,末流之弊,杂以方伎,诡谲幻怪,而宗主吾道,乃不得不隐同斥异,明有所尊,理势然也。
然其论道穷元造微,未易探索。
而近不遗家国,细不弃民物,汉之君相法之,成一代之治,是讵可以仙术概之哉?
是以朱文公嘉与之,谓文帝、曹参得其皮肤,伊川指《谷神》一篇最佳,涑水注《道德论》,而后山亦据古说,谓关老之书本于六经,微言至论,要不可泯。
惜乎其辞之愤世矫俗虽少贬于儒,而道则无二也。
余束发诵经史,暇辄窥其书,久有志焉。
毗陵归,以先庐为考妣祠,而于中祠老子
犹欿然以地临阛阓,不足徕寄玄栖白之士,历纪且半,乃卜佘山西隅,倚高临清,鼎建靖宇,为楹逾百。
殿以奉天之主宰焉,阁以奉三清得气之先者焉,祠以奉祖考,上至曾、高,存报本反始之敬焉。
为堂一,纳老氏之流,混而处。
为室四,迎儒士之侣,列而居。
堂之左右为复宇,以位主副。
阁之东南为联屋,以肄职掌。
首之崇闳,翼之边廊,贯之中庑,殿以明轩,周旋有地,燕息有所,廪储庖湢,澡溷有舍,坛墠垣墉,靡不具体
经始以己卯之秋,落成于癸未之夏
阁之下宏深轩敞,建斋蒇事,率于此集。
扁以「原一」,取道原于一之义。
使知道者扩而通之,繇少思寡欲、见素抱朴以至归根复命,儒犹是也。
自惩忿窒欲,闲邪存诚以至尽性命,老亦犹是也。
夫如是,则此心混然,太极与道为一,而齐人我、忘得丧、等生死于昼夜,能事毕矣。
奚必上曾城、造县圃,如先儒所云,下视人间犹瓮盎,而后为高哉!
苟徒校是非,辨同异,纷纷与物相刃相靡,借拘儒之说,惟世欲之徇,而以肖天地之形,同草木而腐,则宁不负此生邪?
予负有生者也,因记岁月,爰笔其说勒诸珉,为学道勉。
所割原田给院之众,为租四百七十馀亩而赢,经费缮修咸在焉。
乡保亩步,详载副碑,为吾后者,续广可也。
困乏,谨毋觊斗斛尺寸之取。
又系之以为子子孙孙戒。
宋故运判直阁寺丞张公埋铭庆元三年三月 南宋 · 张亿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九三六
公讳同之,字野夫,世为和州乌江人,盖唐司业籍之后。
曾祖几,累赠金紫光禄大夫
妣冯氏,安定郡夫人
祖祁,朝请大夫、直秘阁
妣孙氏、李氏恭人,时氏硕人
父孝祥,显谟阁直学士朝奉郎,赠朝散大夫,累赠通议大夫
妣时氏硕人
公以显学致仕恩授承务郎,监平江府粮料院两浙转运司提辖催促纲运官。
承奉郎福建路转运司主管文字
承事郎宣义郎,用荐者入为提辖文思院提辖杂买务杂卖场
宣教郎,除将作监主簿,改太府寺丞
以太上登极恩迁通直郎,迁司农寺丞,擢知滁州,迁奉议郎
创缮戍兵营寨赏,特授承议郎、知舒州,除淮西提举权转运判官提点刑狱提点江淮湖北铁冶铸钱公事,迁朝奉郎,复迁一官。
言于朝,愿回授本生母李氏,朝廷许之。
寻以今上登极恩迁朝散郎
于是岁大饥,淮西尤甚,公赈荒尽力,民赖以安。
上嘉其劳,赐诏褒宠,特授朝请郎,再任。
庆元元年七月,除直秘阁,移江南西路转运判官
明年,遇疾卒于官舍,享年五十,时三月二十二日也。
娶韩氏,朝奉郎昼之女,先公十八年卒。
继章氏,今中散大夫冲之女。
子男三人:亿,将仕郎
俣,先公数月而夭;
辅,将以公致仕恩任之。
女一人,适修职郎宁国府南陵县董鉴。
明年,诸孤卜地,复得吉于祖域之旁、黄叶岭之阳。
三月丙申奉公以葬。
惟忆等不孝,罹此钜酷,泣血竁圹,痛慕号殒,谨忍死执笔,记始终大略,刻而藏诸幽云。
朝散郎、新通判均州军州兼管内劝农营田事、赐绯鱼袋沈作乂填讳。
按:《文物》一九七三年第四期。
赵州 唐末 · 克符道者
五言律诗 押删韵 出处:全唐诗续拾
孤峻南泉派,师机已得閒。
三衣传祖域,一句动人寰。
幽谷珠光异,蓝田玉彩班。
未明根下蒂,难过赵州关。
与权静德斋说 宋末元初 · 牟巘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三二、《陵阳先生集》卷一四
汤氏寺丞公之孙矩,字曰与权,而以「静德」名其读书之室,发其意者已详,复求予语。
夫铢两斤石钧,是谓五权。
名虽五而实一,盖犹数语黄钟之宫,于时为冬,而有四时之义焉,匪徒块然而已。
故权与物钧而为衡,衡运生规,规生圜矩,其用则屡迁而不居,其体则一定而不易。
人但见其推移往来,静也而不能无动,遂曰权变也。
殊不知物有轻重,势有低昂,形有圆方,而所以制其轻重,定其低昂而成其圆与方者,则皆在乎权。
非至静者孰能之?
静诚之复所谓动,贞夫一者也。
伊川深辟汉儒反经合道之说,以为权即是经;
龟山则曰知时措之宜,然后可与权,岂固为异哉?
时措之宜,静之动也、用也;
权祗是经,动之静也,体也。
动而无静、静而无动者物,动而不动、静而不静者神。
必也动静体用,而权之义乃可言。
周子曰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,盖本《大学》知止能静之义。
推类而言,行之以中,衡也;
处之以正,权也;
发之以仁规,裁之以义矩也。
动静周流,亦曷尝不定且静哉?
与权倘以是求之,则知矩本于权,权本于静,而所以字其名、扁其斋者,皆在乎是矣。
予于寺丞父子,夙有事分,虽未识与权,闻其敏明而静,故愿相与切磋究之。
送僧 其二 北宋 · 释重显
七言绝句 押阳韵
祖域高亲日未央,家林归去意何长。
旧交不识初相见,曾振沧溟夺夜光。
颂一百则 其二十七 北宋 · 释重显
 押虞韵
祖域交驰天马驹,化门舒卷不同途。
电光石火存机变,堪笑人来(元刊本作撩)虎须
陈六事 南宋 · 吴昌裔
 出处:全宋文卷七四一四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六一、民国《中江县志》卷二○、《宋代蜀文辑存》卷八四
臣尝读《仪礼》「始见于君,执挚」,传曰:挚者,质己之诚,致己之悃愊也,故盟心以待对,积诚以告君。
在昔儒臣,率谨兹礼。
臣虽晚陋愚鄙,无所肖似,然于见君父之始,何敢不潜思积虑,输沥悃愊,求所以忠陛下之职分乎!
臣闻天下之理,有感必有应。
阴阳之屈信而冬必有春,日月之晦明而昼必有夜,寒暑之往来而雨必有旸,盈天地间,无一非感应之理也。
人君中天地而立,执感应之机,一悟而反风,一惧而销旱,一言善而星曜顺轨,一气清明而山川出云,其机曷如是速耶!
不寂未有能感,不虚未有能应,不诚未有能动者也。
动以天则物与无妄而皆诚,动以人则朋从尔思而为咎,天人證应之舒疾,顾人君所以感之者如何耳。
恭惟皇帝陛下天造神断,日跻圣功,负荷神器,袭四宗之缉熙,至孝也;
亲揽政机,制八枋之予夺,至刚也;
锐情经术,究百圣之精微,至明也。
以英睿不世之主,乘改纪更化之时,是宜已日乃孚,期年而变,风动丕应,惟上之从。
然人情玩愒,敝化未新,乾象推移,妖祲错起,月犯金宿,火入帝垣,太白经天,流星堕地,风雷雨雹之变,奉讳恶于太史者,无月不书,而四方逆贼之事,丽司马之法者,又无日而不有也。
不视其形而察其景,游声噂沓,私切惑之。
陛下试于蠖濩之居,清闲之燕,政事不干于思虑,嬖御不接于清明,此时此际,静观密察,究所以然之故,无乃澄源正本之地,天理有未纯欤?
立政造事之间,天德有未健欤?
诚身谨独之际,天命有未敕欤?
图事揆物之所,天工有未亮欤?
班朝表著,所以治天职者未公欤?
军伍府卫,所以奉天讨者未正欤?
天非昭昭之多也,非苍苍之谓也,此在陛下之心、百官之志、朝廷之政事、三军庶民之视听而已。
臣请区别其目,为陛下熟数之。
天地生物,各无不足之理,天理在人,常有不尽之分。
盖反身而诚则天理存,感物而动则天理灭,是以舜敕天叙之典,禹叙天锡之彝,汤绥帝降之衷,无日而不与天对也。
天尊地卑而君臣定,圣作明述而父子亲。
兄弟既翕而父母之心宁,夫妇有别而内外之位正。
所以维持宇宙,经纪国家,不大泯乱于民彝者,用此道也。
陛下圣心虚静,天理融明,大本大经,孰不精讲,然本末舛逆,经制抢攘,君命犯,主威夺,逆节奸萌,见间而起,倡声臆决,皆有轻朝廷之,此岂可求之陛下之身外哉!
袁丝无骄主之谏,张敞无就第之书,徐傅无暴罪之诏,盖经一世而君臣之纲不明。
子仲无命蔡之封,子安无列侯之爵,巢隐无改卜之典,盖历一纪而兄弟之伦不复。
承正统者不顾私亲,礼也,京师立庙,未央设幄,而本统之义不尊。
基王化者必本后妃,诗也,后庭数游,教坊盛选,而嫔嫱之御无节。
陛下毋谓执命之臣无关于王度,因心之友不与于邦常,并统二上,无嫌于宗社之灵,深宫闲居不显于邦家之化。
心术一形于此,而證兆著见于彼,捷于影响,甚可畏也。
陛下傥一旦赫然震怒,穆然深思,追一竦之谥以诛奸谀,录涪陵之孤以厚伦理,以奉秀园之典而抑顾复之恩,以戒张媛之言而防私诐之谒,则大纲正而等威尊,小宗法而本统重,鸰原有归而嗣息以蕃,鱼贯顺序而寿命以固,无非祈天永命、垂裕后昆之本也。
子盗父兵之语,人所难言;
蒙犯雾露之谏,非所宜道。
然人臣一言而主听随悟,盖触其天理油然之机耳。
今言及权臣者不过欲明纲常,而陛下谓之捃摭;
言及济嗣者不过欲笃恩纪,而陛下谓之轻议;
言及王邸戚藩者不过欲辨等物,而陛下必为之愀然不乐,见于色辞。
遂令天地之隐于人心者,举朝相告,以为世之大戒,岂所以立人纪而范来世乎!
此臣辄议陛下天理之未纯也。
一日而一周天者,天行之运;
一息而无非天者,人君之德。
天德不运则化育之功闭,君德不强则物欲之私行。
是以帝德之广运,汤德之日日新,文德之纯亦不已,皆与天为一也!
威福玉食则曰辟,赏庆刑威则曰君,礼乐征伐之所自出曰天子,典礼命讨之所以行曰天王,凡经理万微,宰制群动,纳民庶于轨物者,此天德也。
陛下夙兴视朝,大昕听政,位于天德,罔不清明
然励精之志虽勤,致理之效逾邈,更化志操,衰于始初,言来而多疑,事至而少决,盱豫有悔,已开群邪窥伺之端,此岂可不求其故也?
盖系累于物欲之多则天德不健,牵制于文义之细则天德不健,黯阍于私昵之请求则天德不健,回互于旧恩之除授则天德不健,壅阏听候于𥊍御之人则天德不健,猜贰仁贤于谗慝之口则天德不健。
陛下盍不思,左右便辟非伐德之斧乎?
姻娅膴仕非累德之疢乎?
保阿女巫非溺德之渊乎?
壬人谗说非损德之阱乎?
陛下傥体《乾》之健德而闲阴邪,用《洪范》之刚德而克偏诐,行《中庸》之勇德而经纶天下之大经,使政事必归于中书宫府必统于冢宰,纪纲必一于台省,选举必本于天官,则以之式我王度岂不清?
正我朝纲岂不肃?
用之于私蹊邪径岂不杜?
用之于师律军政岂不严?
此则天德王者之政,非特如后世之励精综核而已。
司马光历事四朝,而所言不出仁明武之三德。
范祖禹进《帝学》一书,而其要不过谓法仁祖则可至天德
祖宗之所以为学,先正之所以告君,天德之外无他法也。
或者谓陛下有帝尧之神,而仅循孝元优游不断之迹,有汤文之勇,而微近文宗不能坚决之风,有可以法仁祖天德之资,而天运不息,未能尽如四十二年之治,其何以强庶政而作新民乎!
此臣辄议陛下天德之未健也。
敕天之命,惟时惟几。
时者事之宜,几者动之微也。
盖天命不已,流行于起居日用之间,时时整敕,则为吉,为永年,为无疆惟休;
一有不敕,则为凶,为不其延,为早坠厥命。
于一日二日之几,常有明徵定保之戒,此帝王君臣所共兢业也。
我国家积德深厚,受命灵长,陛下昭事小心,罔不祗肃,然天命不易,天位惟艰,灾祥之降靡常,休恤之几可畏。
必罔游于逸,罔淫于乐,而后可以敕天命;
必无敢戏豫,无敢驰驱,而后可以敕天命;
必其疾敬德其德之用,而后可以敕天命;
必知小人之依,知稼穑之艰难,而后可以敕天命。
湎于酒则天命不又,班伯号呼之戒不可以不思;
慆于色则天命多辟,南威靡曼之好不可以不远。
土木之崇非所以谨天戒,大宝琼台之箴不可不日陈于前;
忿兵之出非所以应天道,丹书造矛之铭不可不日省诸己。
夷夏大势隉杌而未定也,边方远民离散而未集也,塞外吏士反复而难养也,寇贼奸宄鸱义而难安也,天下愚夫愚妇之情怨詈而难保也。
臣愿陛下亟于此时,上下相敕,用司马光罢燕饮之戒以保太和,从王素出女口之谏以寿国脉,行王曾玉清昭应之疏以息民力,听富弼二十年不道用兵之语以阜安宇内。
深惟几康,克自抑畏,日谨一日,以迓续乃命于天,此今日最急务也。
若临朝接下,所奏皆常程文书,宫中宴处,所问多闾阎细事,而安危界分、利害机括,所以关系天运者,则不致深长之思,岂所以敕天命乎?
无旷庶官,天工人其代之。
治人者官,而代天者相也,道揆职任,当体造物为
抚五辰,顺四时,而后可以代天,一物失所则非天也。
镇四夷,附百姓,而后可以代天,一夫不获则非天也。
统百官,均四海,而后可以代天,一贤不得其职则非天也。
位育和同之妙,不过弥纶辅赞之间,代天工者,盍亦尽天分而已。
陛下上稽天运,下揆人情,祗遹先犹,并命二相,圣断先定,人望允孚,谓宜朝绅动色相庆,海宇延颈升平,而廷扬以来,将阅三月,未见勤彊夙夜,以行所欲为。
况今天下弊积事极,外有窥边之虎兕,内有起陆之龙蛇,四方有败,日至庙堂,萧墙之忧,近在旦夕,气象凛凛如此,此岂亢章引去所能解纾耶?
此岂杜门谒告所能镇定耶?
此岂避权远谤所能茹纳耶?
唐朝宰相政事堂更旬秉笔,为员数猥多也;
国朝宰辅遇机速事,轮日当笔,为军务拥并也。
吏礼委延赏,刑罚委浑,军旅粮储委泌,德宗之责成至矣,而言复中悔;
张浚可专治军旅,胡松年专治战舰,财用可专委一大臣,我高宗之责任专矣,而事不果行。
宰相非他官比也,非可以一职名也,非可下行有司之事也。
天下机务当共平章,天下人才当共进退,朝廷事宜当共处分,边郡吏琐当共科条。
「同寅协恭,和衷哉」,是出于衷而后为和也,据亦同耳,焉得和是乎,和者不必同也。
昔臣琦等论事如争,及至下殿,不失和气。
今于殿上唯唯可可,而退朝以后,人各有心,其不与先正之和异乎?
臣公著等日聚都堂,率与同列各尽所见。
今虽都堂会聚如昔,而人怀异见,不能自尽,其不与先正之和异乎?
该政事则问集贤,该典故文学则问东西厅,必事事公共商停,而后谓之和也。
欲知选事则问吏部,欲知财用则问户部,必人人博加诹访,而后谓之和也。
设或面从而心违,阳与而阴异,岂所谓忠臣不和之节乎?
臣愿陛下申敕二相,永肩一心,开诚布公,竭节励善,曰方今何事可忧,何人可任,何利可兴,何弊可革,何者为急务,何者为危机,爱惜分阴,力行好事,以杜、韩之公道自任,以马、吕之正学自期,以梁、贾之务崇私交、不笃义训为戒,如此何患乎经纶事业之专美于昔也?
挚与大防本同心耳,而吏额增损,乃启党论之争;
、鼎情分如兄弟也,而宾客往来,遂造谗说之间。
一隙不谨而小人乘之,迩臣不和,庶政皆惰,岂所以赞元工乎?
一世人才,所与治天职也,陛下更化以来,收召众正,白首耆艾之士、骨鲠硕大之儒,厄于柄臣、久郁民望者,悉皆录用,有位于朝,可谓治世之良瑞、邦家之景光也。
然贤者充庭而治不加昔,与乱同道,往往过之,是岂君子果无才耶?
善人果不能办事耶?
儒术果迂且腐无益人之国耶?
不蔽帝臣者乃所以事帝,弗共天位者非所以尊贤,盖知贤而不用,用之而不尽,则为弗敬厥职,弗克若天矣。
尊事黄耇,图任旧人,尚犹询兹黄发,此《诗》《书》之美事;
远耆德,播弃黎老,咈其耇长旧有位人,此商、周之衰形。
陛下召彼故老,凡耆寿俊乂罔不在厥服矣。
然典刑四朝、经理全蜀者,犹有未就予忌之叹;
十年躬耕、一介不取者,犹有亦不我力之疑。
彼其陈谟抗论不逊于诸儒也,服采错事不衰于晚学也,顾乃谓哲为愚,谓耄为谑,而佚之闲廪,何耶?
其惟吉士,其惟克用常人,惟成德之彦,乂我受民,此立政之根本。
勿以憸人,无以利口,无以巧言令色、便辟侧媚,此周官之法度。
陛下登崇俊良,凡庶常吉士咸布在台省矣。
然先事衡虑、力谏用兵者,常有曷予还归之兴;
竭节尽言、白发奸墨者,日有亦惟斯戾之忧。
彼其横身以抗群小,非为私也,出力以为国家,非要誉也,顾乃谓才胜德,谓利舍义,而洁其去志,何耶?
公卿大夫当用有经术、明大谊者,而唯诺供给、奉行文书之士,犹参错于其间,则得无疏粺杂糅之嫌?
法从近臣,岂无陈善道、广闻听者,而精锐销懦、莫敢尽言之人亦载尸于其列,则宁免珉瑜混淆之病?
「不懈于位,民之攸塈」,职当思其居也,自处官不亲所职,而怠事之弊生;
「靖共尔位,正直是与」,官必守其道也,自行事互观颜面,而徇情之弊生;
「鱼潜在渊,或在于渚」,谓下位不援于上也,自浮竞驱驰、计资商利而嗜进之弊生;
「凤凰鸣矣,于彼高冈」,谓直声有闻于时也,自上下选懦、容头过身而循默之弊生。
陛下之所以治天职者三事大夫也,四辅疑丞也,台省长官与百执事也。
今上无乐与之诚,下无首公之节,良实者怨乎不任,尽忠者忧乎见疑,以身任事者惧于眷衰,以言犯颜者嫌于厌薄,周行之彦,未能一一极其妙选,而欲以补绽缺坏,支撑倾邪,求变化于期月之间,不亦难乎?
臣愿陛下谨好恶之偏,戒邪正之杂,保守初意,纯任诸贤,勿使在外失职之徒日夜窥伺,规求复用以动摇朝廷,则天职公而人心吁矣。
赏罚二枋,所以正天讨也,陛下奋发明断,总揽权纲,一纸而斥二凶,一疏而逐二帅,凡怀谖黩货之徒,次第屏斥于外,可谓得一怒之正,明五刑之公也。
然威令虽振而陟罚无章,妪柔豪强,渐用颓弛,边臣不禀于朝算,军吏不尊于王官,衙校偏裨不惮于主帅,此岂一日之故耶?
将明以临有罪,谓之天罚;
奉王命以伐不仁,谓之天吏。
盖命讨皆以天论,一置私意于其间,则是我之赏罚,非天之赏罚矣。
籍贤家财,收冀财货,斥卖元载家产,藩货之家必录,此天也。
今夺民之产者辄贷,掊军之赋者辄略,盗库之金而有案、括京之镪而厚藏者,皆置不问,乃摘其近者一人姑惩之,适所以警馀党而为之计,此天讨之不正一也。
马谡,废商浩,系刘彦之,偾军之将必罚,此天也。
今弃师于汴洛者不斥,歼民于邳徐者不诛,救宿而委赍粮、攻唐而弃铠仗者,悉皆废法,不惟不明《春秋》责帅之谊,而其徒之轻儇屡败者亦贷之,此天讨之不正二也。
神策恃恩骄横,君子谓德宗之失刑;
禁军遮马告寒,英主叹庄宗之无法。
军法之行当自近始,天也。
今辇毂之下,咫尺天威,折箠啸呼,比屋汹惧,嗔目汰军则为之住拣,藉口罢教则为之赐缗,部辖严紧者以召怨而罢归,将领纵容者反以有劳等第行赏,此天讨之不正三也。
绛卒以无粮叛,子仪遂正行营之诛;
淮兵以防秋溃,李泌迄行军门之戮。
蟊贼内讧,法所不赦,天也。
今郡国之兵,动踰阶级,广寇以逋而佚罚,建卒以溃而稽诛。
丹徒水军,遣帐兵而始平
高沙戍卒,降黄榜而后下。
不惟疮残灰烬,未息民岩,而戎首厉阶,尚屈邦宪
此天讨之不正四也。
夫外寇未平,四支之病;
内政不理,心腹之忧。
宿卫喧谤不治,奸雄见而生心;
朝廷事柄不一,藩方归而益横。
天下之变,纷扰不齐,亦在为国者谨其政刑而已。
今政令垢玩,文法羁縻,罪以隐匿而不彰,功以嫌疑而不赏,天下大奸,犹有漏网,匹夫小人,犹敢争衡,为政如此,乱何由而已乎?
臣谓赃吏之不戢,非公也,得一李绛则人争输家财以代赋矣;
边臣之不戒,非断也,得一宋璟则人不敢求边功以希赏矣。
王驾鹤典禁卫,人惧为乱,而转移于坐语之间则一祐甫为之;
卢从史擅镇兵,或疑其变,而缚致于从容之顷则一裴垍为之。
朝廷有道,宰相明哲,天下事何有不可为耶?
臣愿陛下谨审政理,宣明典章,本常理之大公,绝姑息之私意,毋使朝廷政令一有蹉跌,而宿奸新蠹不得以遗育易种于明时,则天讨公而人心服矣。
臣之所言六事,非敢支离其辞也。
上天之,流行者曰命,秩序者曰理,得于身者曰德,授于人者曰工,措诸事业者曰职,用诸刑罚者曰讨,目虽有六而本则一也。
一则公,二则私;
一则天理,二则人欲;
一则阳明胜而君子用,二则阴浊行而小人长。
《易》曰「天下之动,贞夫一」,《书》曰「善无常主,协于克一」,《中庸》曰「天下之大本达道,所以行之者一」。
一者何?
天是也。
天者何?
诚是也。
陛下日御经帷,缉熙圣学,清明在上,湛浊在下,不知尝存养此一乎?
明师在前,劝讲在后,不知亦讲贯此一乎?
臣每惜陛下有天地贞一,而攻取于血气物欲之私;
有圣人精一之学,而蒙杂于诸儒曼衍之说。
不惟后宫之左右嬖御有以乱其聪明,而细毡之间,毁誉是非,亦得以挠其纯一。
是以天理乍明而还晦,圣断方锐而复衰。
行一善也,而犹有小不忍牵于其中;
用一贤也,而或以小有才乘于其后。
端良之士虽好,而未能坏散险诐之聚;
安静之说虽入,而未能绝去喜功之根。
一日之中,二者交战,此岂陛下之本心乎?
辅拂之任,未有官,诵说之时,不过数刻,其于学之精蕴,未皇专一讲明,而心之危微,不免攻之者众。
众说淆乱而初意转移,此正程颐所谓讲读五人,率兼他职,乃无一员专职辅导,拳拳于元祐者,盖有味乎其言也。
陛下傥能采用臣之说,礼命脩博之儒,使之日亲便坐,以正君为职,或赐之内直,相与讲论经理,薰陶之习久而德性融,持养之志一而治功起,则学焉而为孔、孟,德焉而为尧、舜,多历年焉而为商为周,无非同此一理。
如臣所言六事,亦在其中矣。
始晋罔孚,常求深,臣则有罪,惟陛下财幸。
圣传论十首 其一 尧舜 宋 · 刘子翚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二五七、《屏山集》卷一、《诸儒奥论策学统宗》前集卷一、《宋元学案补遗》卷四三
道之不明也,阐之者晦之也;
道之不行也,执之者拘之也。
圣人既没,步骤圣人者日益众,此甲彼乙,不能相统,心心有主,喙喙争鸣,承舛听讹,浸失其本。
圣人之道,散于百家,荡于末流,匿于学者见闻之外。
有密知其旨者,发而扬之,众必愕眙非诋而弗之信也。
夫其弗信也,非叛圣人之道也,陷于所长而不能反也。
故博以求约也,而聪或陷之于杂;
思以索理也,而智或陷之于凿;
文以表义也,而才或陷之于浮;
说以明疑也,而辨或陷之于夸。
用其所长,陷于所短者,由失其本故也。
不睹其本,各守其偏,圣人之道始离;
互攻其异,不反其同,圣人之道始孤。
不有卓然英睿出焉,孰能引而归之、会而通之哉?
夫道一而已,尧舜之心,不间乎此。
视听言动,必有司也;
仁义礼乐,必有宗也。
尧舜有传道之名,而无可传之迹。
后世圣人,岂喜托虚名而强追遐躅哉,必有受也。
《书》曰「惟精惟一」,此相传之密旨也。
昧乎一则莫知元本,滞乎一则入于虚妙,悦于谈听而不可用,岂所谓「允执厥中」耶?
《易》曰:「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」。
随动而一,非舍此合彼也。
且性外无物,安得有二?
一者道也,能一者心也,心与道应,尧舜所以圣也。
一之所通,初无限量,敛之方寸,寂然而已。
感而遂通,未常变易。
意形而自绝,思正而忽无,缓而不怠,急而不危,应而不随,受而不蓄,此尧舜之心所以常一也。
心之不一,因有见焉。
见立情迁,莫知主宰。
违从欣厌之所萦拂,忧惧哀乐之所移换,事有百千万绪,心亦百千万变,顷刻之间,不能自定。
求其际天地,亘古今,岂不难哉?
尧舜禹口传而心受也,三圣既没,斯道散于百家,荡于末流,匿于学者见闻之外数百年。
汤出,引而归之,会而通之,故懋昭大德,建中于民。
汤没,又散于百家,荡于末流,匿于学者见闻之外数百年。
文王出,引而归之,会而通之,故纯一不已,仪刑万邦。
武周公,口传而心受也。
三圣又没,邪朋邪,诐翼诐,幅裂鼎沸,莫可谁何。
孔子出焉,气足以压其声燄,量足以吞其区穴,排异如摧枯拉朽,引同如川流海会,其言有曰「吾道一以贯之」,此祖述尧舜之妙也。
故《河图》昧乎太极,则八卦分而无统;
《洛书》昧乎皇极,则九畴滞而不通;
《春秋》不知探本,则责人而不责己,是非之薮也;
《礼》《乐》不知治躬,则事外而不事内,观听之具也;
《书》非得于精微,则政事之编乎;
《诗》非止乎礼义,则葩藻之辞乎。
发明异用,理则同归,此惟一之旨所以为六艺之渊源、九流之管辖也。
有先知焉,知则无先;
有后觉焉,觉则无后。
学者学为尧舜,可不明其用心哉?
尧舜之心,见于从事者,兢兢致道而已,孳孳为善而已。
惕然如有所警,勉然常若不及,终日乾乾,无少断续。
安乐和易,此心发之;
鄙诈邪慢,此心拒之。
故一日兢兢孳孳,一日尧舜也;
一岁兢兢孳孳,一岁尧舜也。
日复日,岁复岁焉,洞达流通,与道不隔,则子为尧舜乎,尧舜为子乎,荡荡巍巍,复在吾目中矣。
谢赐熙宁编敕表 北宋 · 张方平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九六、《乐全集》卷二八
伏蒙圣慈赐臣《熙宁编敕》一部者。
伏以建邦之治,本原在乎典刑;
禁民为非,纲纪系乎法令。
属当平世,简用祥刑,式助四维,允成三德。
中谢
恭惟皇帝陛下体天为大,如日之中,烛于象表之微,制此天下之动。
俯观时务,旁察人情,时惟适以为宜,事何久而不敝。
贞夫一者,百虑可以同归;
变而通之,万民于兹不倦。
故讲求于往制,俾论次于新书。
雷电合章,金玉条理,缅合大中之训,益昭钦恤之仁。
甫毕刊摹,爰加颁赉。
臣幸缘近缀,忝守辅藩。
方恭命以奉行,思扬吏职;
复蒙恩于降赐,永获家藏。
中庸解1164年 南宋 · 薛季宣
 出处:全宋文卷五七九二、《浪语集》卷二九 创作地点:浙江省温州市
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谓道,修道之谓教。
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也。
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,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也。
天命,上天之载也。
性,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。
道,日用也;
教,成物者也。
天命即性也,率性即道也,修道即教也。
性、命、道、教,皆非自外作者,在乎不失其正而已。
于所不见不闻之地,有毫釐之差,则失性命之正;
失性命之正,则去道远矣。
隐见微显,本一道也,未有动乎中而不形于外者。
戒慎恐惧,所以贞夫一也。
人之于道也,造次颠沛而不可违者也。
无入而不自得,观感之教也。
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,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。
中也者,天下之大本也;
和也者,天下之达道也。
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。
物生而静,天之性也;
感物而动,性之欲也。
喜怒哀乐,皆性中之物也。
方其未发,不可谓之有;
及其既发,不可谓之无。
喜怒哀乐正于未发,可不谓中乎?
发而不失其所谓中,可不谓和乎?
中者道之所自出,故谓之大本;
和者物之所同归,故谓之达道
天地之大,万物之夥,未有离乎道者也。
泯中和而不离,开物成务之道也。
仲尼曰:君子中庸,小人反中庸。
君子之中庸也,君子而时中;
小人之中庸也,小人而无忌惮也。
君子之中庸,中庸也;
小人之中庸,反中庸也。
时中,时措之宜也,中节者也。
反中庸则安于不善,此小人之中庸也。
子曰:中庸其至矣乎!
民鲜能久矣。
中,正性也;
庸,常道也。
居正有常,所谓至德。
安之为贵,安之悠久之道也。
择中庸而不能守,非所谓安之者也。
子曰:道之不行也,我知之矣,知者过之,愚者不及也。
道之不明也,我知之矣,贤者过之,不肖者不及也。
人莫不饮食也,鲜能知味也。
子曰:道其不行矣夫!
所贵于知者,为其能有择也;
所贵于贤者,为其能有见也。
人之望也,所赖以先民也,愚者固不及矣,知者又过中道,道何从而行乎?
不肖固不及矣,贤者又过中道,道何从而明乎?
孔子兴「道不行」之叹,盖叹贤而知者过犹不及。
君子小人之间,不能以寸。
饮食而知其味之正,斯无嗜好之僻也,毋偏毋颇,则近道矣。
过物之累,所恶其凿者也。
子曰:舜其大知也与!
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隐恶而扬善,执其两端,用其中于民,其斯以为舜乎!
所恶于知者,为其凿也。
舜好问而好察迩言,盖未始自用,而亦不轻信之也。
迩言犹察,况其远者乎!
天下之理,未有无二端者,好问而察迩言,遏恶而扬善,此执两端而用其中之道也。
欲求中而二端之弃,吾见其执一而非中也。
子曰:人皆曰予知,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,而莫之知辟也。
人皆曰予知,择乎中庸,而不能期月守也。
子曰:回之为人也,择乎中庸,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。
子曰:「君子可以大受,而不可小知也。
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」。
二者适反,君子小人之辨。
众人之知,所谓小知也;
惟知之小,陷乎大患而不自觉,虽知中庸之择,固无安之之理。
夫小知而大知自见,惟不役于小尔。
久于中庸之德,其惟大受者乎!
颜子择中庸而得一善,所谓识道也;
拳拳服膺则心服而身守之矣,未尝须臾离也,何从而失之乎!
舜之为舜,不过执两端而用其中;
颜之为颜,不过择中庸而得一善,君子之道,焉可诬也,在乎知本而已。
子曰:天下国家可均也,爵禄可辞也,白刃可蹈也,中庸不可能也。
天下之事可以强为者,是皆可能者也。
中庸,天道也,不可以能之也,能之非道也,执中而无方者也,故曰:神而明之,存乎德行。
子路问强,子曰:南方之强与?
北方之强与?
抑而强与?
宽柔以教,不报无道,南方之强也。
君子居之。
衽金革,死而不厌,北方之强也;
而强者居之。
故君子和而不流,强哉矫;
中立而不倚,强哉矫;
国有道,不变塞焉,强哉矫;
国无道,至死不变,强哉矫。
子路之问,盖强弱之强也。
孔子分君子、小人之辨,托南方、北方之强应之。
南方之强,君子居之,所谓养其大者,犯而不校之类;
此伯夷、叔齐所以廉顽立懦,求仁得仁也。
北方之强,盖子路所谓强者,此匹夫之勇尔。
和而不流,中立不倚,国有道不废,不为无道改节,自强矫矫,惟有道者能之,而汝也矫。
矫,特立貌。
子曰:素隐行怪,后世有述焉,吾弗为之矣。
君子遵道而行,半涂而废,吾弗能已矣
君子依乎中庸,遁世不见知而不悔,唯圣者能之。
素隐行怪,掩其素行,行其僻左,以欺世盗名者,半途而废,自暴自弃者,若之人也,皆为人者也。
圣人有所不能为,为之不能已也。
君子之道,乾乾而不息者也。
遁世不见知而不闷,非惟人之知也,依乎中庸,徒以成身而已,非圣人而能与于此乎!
君子之道,费而隐;
夫妇之愚,可以与知焉,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;
夫妇之不肖,可以能行焉,及其至也,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。
天地之大也,人犹有所憾,故君子语大,天下莫能载焉;
语小,天下莫能破焉。
《诗》云「鸢飞戾天,鱼跃于渊」,言其上下察也。
君子之道,造端乎夫妇,及其至也,察乎天地。
道不远人,故虽匹夫匹妇,可以与知之。
至大至神,虽圣人不可以意知,不可以己能,所谓费而隐者,其中庸之至乎!
天地之大,而人有所憾,不能成其大尔。
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;
言必有物,安得举而破之乎!
造端乎夫妇,可以与知也。
察乎天地,所谓上下察也。
鸢飞鱼跃,各正性命者也。
致中和,天地位焉,万物育焉,豚鱼鸟兽,夫岂外此哉!
子曰:道不远人,人之为道而远人,不可以为道。
《诗》云:「伐柯伐柯,其则不远」。
执柯以伐柯,睨而视之,犹以为远。
伐柯执柯以为远,此近于天地之大,犹有所恨者。
日用饮食,此民之不可须臾离者也,道不可离,又何远焉!
知修道之在人,可以语率性之道矣。
故君子以人治人,改而止,忠恕违道不远,施诸己而不愿,亦勿施于人。
以人治人,非求诸远者;
过而能改,为善莫加焉。
夫子一以贯之,盖无所谓忠恕。
忠恕之道,譬诸己而已矣
立己与物,则其去道逾远,无人我之辨,所谓一以贯之也。
不欲人之加诸我者,吾亦欲无加诸人,善推所为,能忠于恕,则近之矣。
违道不远,犹非道也;
一贯之也,无所俟于推矣。
君子之道四,丘未能一焉。
所求乎子以事父,未能也。
所求乎臣以事君,未能也。
所求乎弟以事兄,未能也。
所求乎朋友先施之,未能也。
庸德之行,庸言之谨,有所不足,不敢不勉,有馀,不敢尽。
言顾行,行顾言,君子胡不慥慥尔!
君子之道四:君臣也,父子也,兄弟也,朋友之交也。
是皆不可能也,在修其在我者也。
庸德之行,庸言之谨,所谓修道也。
不足,不敢不勉,有馀,不敢尽,聿求厥中者也。
言行相应,则所谓君子之道者,丘未能一,所以能一之也。
慥慥谨也,言不可不慥慥然也。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
素富贵行乎富贵,素贫贱行乎贫贱,素夷狄行乎夷狄,素患难行乎患难,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
在上位不陵下,在下位不援上,正己而不求于人,则无怨。
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,故君子居易俟命,小人行险以徼幸。
素其位,所谓居易也。
不愿乎外,不易乎世者也。
不易乎世而行其素,无适而不中矣。
上之陵下,下之援上,皆徇物而外驰者,故怨尤生焉。
内求于己,又谁怨乎?
行险徼幸,盖不知命者也。
得之不得,曰有命,所以穷通而长乐也。
子曰:射有似乎君子,失诸正鹄,反求诸其身。
君子之道,辟如行远必自迩,辟如登高必自卑。
《诗》曰:「妻子好合,如鼓瑟琴。
兄弟既翕,和乐且耽。
宜尔室家,乐尔妻帑」。
子曰:父母其顺矣乎!
道不远人,在我而已。
大学之道,自正心诚意以至化家刑国,未有本乱而末治者也。
身不行,道不行于妻子,故君子必自反也。
仁之实,事亲是也。
孝悌为仁之本,岂有它哉!
子曰:鬼神之为德,其盛矣乎!
视之而弗见,听之而弗闻,体物而不可遗。
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,以承祭祀,洋洋如在其上,如在其左右。
《诗》曰:「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。
矧可射思,夫微之显」。
诚之不可掩如此夫。
鬼神,至幽者也,而人莫敢不敬,以其体物之著也。
诚之不息则著,岂外是哉!
譬射以有反身之仁,穷神以见至诚之德,知微之显,知远之近,则可以言中矣。
子曰:舜其大孝也与!
德为圣人,尊为天子,富有四海之内,宗庙飨之,子孙保之。
大德必得其位,必得其禄,必得其名,必得其寿。
故天之生物,必因其材而笃焉,故栽者培之,倾者覆之。
《诗》曰:「嘉乐君子,宪宪令德。
宜民宜人,受禄于天。
保佑命之,自天申之」。
大德者必受命。
舜之受命,所谓天地合其德者,原其宗本,不过充事亲之孝,因天材而笃之尔。
栽培倾覆,皆天道之当然者,舜何与焉!
达天之德,而不能得天者,未之有也,而况于迩者乎!
子曰:无忧者,其唯文王乎?
王季为父,以武王为子,父作之,子述之。
武王大王、王季、文王之绪,壹戎衣而有天下,身不失天下之显名,尊为天子,富有四海之内,宗庙飨之,子孙保之。
武王末受命,周公成文、武之德,追王大王、王季,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。
斯礼也,达乎诸侯、大夫及士庶人。
父为大夫,子为士,葬以大夫,祭以士;
父为士,子为大夫,葬以士,祭以大夫
期之丧,达乎大夫
三年之丧,达乎天子;
父母之丧,无贵贱一也。
子曰:武王、周公,其达孝矣乎!
夫孝者,善继人之志,善述人之事者也。
春秋修其祖庙,陈其宗器,设其裳衣,荐其时食,宗庙之礼,所以序昭穆也。
序爵,所以辨贵贱也。
序事,所以辨贤也。
旅酬下为上,所以逮贱也。
燕毛,所以序齿也。
践其位,行其礼,奏其乐,敬其所尊,爱其所亲,事死如事生,事亡如事存,孝之至也。
郊社之礼,所以事上帝也。
宗庙之礼,所以祀乎其先也。
明乎郊社之礼,禘尝之义,治国其如示诸掌乎!
无忧,得天者也。
达孝,仁亲者也。
文王上有以得其亲,下有以施乎子,全其天乐,又何忧乎!
武王、周公所以上继文王,善推其所为而已。
近而事亲,大而事天,治人神,和上下,未始不本文王之道,无或不当理者,则文王之无忧,武王、周公之达孝,其至矣乎!
郊社禘尝,所以交神有道,指掌之示,夫何远之有哉!
哀公问政
子曰:文武之政,布在方策
其人存,则其政举;
其人亡,则其政息。
人道敏政,地道敏树。
夫政也者,蒲卢也。
故为政在人,取人以身,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。
仁者,人也,亲亲为大;
义者,宜也,尊贤为大。
亲亲之杀,尊贤之等,礼所生也。
在下位不获乎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。
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,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,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,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。
知天,知命也。
知人,知道也。
为政在人,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者也。
地道之可察者,莫敏于树,人道之可通者,莫敏于政。
文武之政具在,而人莫之行也。
得人行之,则其化物,何异于蒲卢之变?
然待其人而后行尔。
为政之道,得人为本。
身不明道,无以知人
不先体仁,无以入道。
君子之道无他,仁义而已矣
知事亲为人事之本,尊贤为适道之宜,由是而之焉,则礼可以义起矣。
是故为政莫善于知天,知天莫尚于知人知人莫大于尊亲,尊亲莫过于修身。
知修身,则可以仁民矣。
凡为政而不及于修身知化,皆非所谓正也。
天下之达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:曰君臣也,父子也,夫妇也,昆弟也,朋友之交也。
五者天下之达道也。
知、仁、勇三者,天下之达德也,所以行之者一也。
或生而知之,或学而知之,或困而知之,及其知之一也。
或安而行之,或利而行之,或勉强而行之,及其成功一也。
达德所以行达道,一所以行三也。
仁以本之,知以通之,勇以成之。
知、仁、勇三者相须为用,而不可偏废,所以行之不过曰一而已。
一者何也?
所谓知天者也。
孔子曰:「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」。
清明在躬,气志如神,则知、仁、勇之三,未始离乎一也。
天下达道亦大矣。
交亲之际尽而足,通乎达德,则未见其五也。
斯道也在人而已。
人之资质有限,能强而至于道,则与生而知之,安而行之者等尔。
明于蒲卢之喻,则可以言政矣。
子曰:好学近乎知,力行近乎仁,知耻近乎勇。
知斯三者,则知所以修身。
知所以修身,则知所以治人。
知所以治人,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。
知、仁、勇三者,天下之达德也。
而好学、力行、知耻者近之。
三者之心,人皆有之,充其所为,则达德可致,身修而可以为政矣。
修道之谓教,而于天下国家何有!
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曰:「修身也,尊贤也,亲亲也,敬大臣也,体群臣也,子庶民也,来百工也,柔远人也,怀诸侯也」。
修身则道立,尊贤则不惑,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,敬大臣则不眩,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,子庶民则百姓劝,来百工则财用足,柔远人则四方归之,怀诸侯则天下畏之。
齐明盛服,非礼不动,所以修身也。
去谗远色,贱货而贵德,所以劝贤也,尊其位,重其禄,同其好恶,所以劝亲亲也。
官盛任使,所以劝大臣也。
忠信重禄,所以劝士也。
时使薄敛,所以劝百姓也。
日省月试,既禀称事,所以劝百工也。
送往迎来,嘉善而矜不能,所以柔远人也。
继绝世,举废国,治乱持危,朝聘以时,厚往而薄来,所以怀诸侯也。
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,所以行之者一也。
九经之治,自修身始,所谓行之者一,皆行其所无事也。
尊贤先于亲亲,所以立道也。
大臣之敬,不敢亵也。
小臣之体,恐疏之也。
子庶民,来百工,内之所以安治;
柔远人,怀诸侯,外之所以信服。
皆行其所无事,而以修身为本。
君子之于天下也,将以安全之也,非徒有之而已。
修身以教,各因其材而笃,使人得之观感,咸事其事,不敢不勉。
以尊乎治者,先王修道之教也,皆自我出也,所以行之者广,求诸己者,岂不约乎!
凡事豫则,不豫则废。
前定则不跲,事前定则不困,行前定则不疚,道前定则不穷。
在下位不获乎上,民不可得而治矣。
获乎上有道,不信乎朋友,不获乎上矣。
信乎朋友有道,不顺乎亲,不信乎朋友矣。
顺乎亲有道,反诸身不诚,不顺乎亲矣。
诚身有道,不明乎善,不诚乎身矣。
治天下国家有九经,所以行之者一,曰豫而已。
事不可以意知,不可以已能,皆以修身为本。
诚明乎善,所以立事也。
道也,行也,事也,言也,豫皆前定之矣。
见之事业,宁有穷乎!
所贵乎坐进此道。
诚者,所以立豫也。
至诚与天地同流,不诚无物矣。
不诚无物,则不明于善。
交人之际,将何以有行乎!
道之不行,不诚故尔。
《易》曰:「君子安其身而后动,易其心而后语,定其交而后求」。
率此而行,则无往而不济矣。
诚者,天之道也;
诚之者,人之道也。
诚者,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从容中道,圣人也。
诚之者,择善而固执之者也。
博学之、审问之、慎思之、明辨之、笃行之。
有弗学,学之弗能,弗措也。
有弗问,问之弗知,弗措也。
有弗思,思之弗得,弗措也。
有弗辨,辨之弗明,弗措也。
有弗行,行之弗笃,弗措也。
人一能之,己百之,人十能之,己千之。
果能此道矣,虽愚必明,虽柔必强。
天道,本然者也。
人道,当然者也。
至诚,则无它事矣。
此舜所以从欲而治,孔子纵心所欲而不踰矩也。
学、问、思、辨、行,所以诚之者也。
学之贵博,问之贵审,思之贵慎,辨之贵明,行之贵笃,知此五者,可以无失矣。
审于问,笃于行,其功常十倍于人,未有不至者。
致曲能有诚也,学者所贵以诚身也。
不诚乎身,则何贵于学!
诚者,天之道也。
至明至强,固有之也。
柔愚逐物,害之也。
至诚则本然者见矣。
故学而未至于启蒙发蔀,如蒲卢之变,皆不足以言学也。
自诚明,谓之性;
自明诚,谓之教。
诚则明矣,明则诚矣。
唯天下至诚,为能尽其性;
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
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;
能尽物之性,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;
可以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与天地参矣。
其次致曲,曲能有诚,诚则形,形则著,著则明,明则动,动则变,变则化。
唯天下至诚为能化。
性,本然者也;
教,当然者也。
本然者未尝不著,由当然以即本然,则本然之性见矣。
故虽圣人,未有不由学而至者。
所谓致曲也,知所谓教,自愚而圣,无难者,诚明盖一道尔。
诚,天道也,地道也,人道也。
明者,诚之著也。
至诚复性,则上下咸察,吾性中之本然者,而焉有不尽哉!
赞天地之化育,则可以言命矣。
立命之道,自反身始也。
参乎天地,非尽性者能之乎!
致曲无所不用其至者,每用其至,至则诚矣。
至诚不息,则形而发见。
故变化自我出也。
至诚之道,可以前知
国家将兴,必有祯祥
国家将亡,必有妖孽。
见乎蓍龟,动乎四体。
祸、福将至,善必先知之,不善必先知之。
至诚如神。
天道之神,所以能体物者。
诚一之至,未始离于物也。
至诚与天道相似,故神神而明之,所谓格物也。
格物而不明,则善不善之将然者,无所潜于隐伏矣。
诚者,自成也;
而道,自道也。
诚者,物之终始,不诚无物。
是故君子诚之为贵。
诚者,非自成己而已也,所以成物也。
成己,仁也;
成物,知也。
性之德也,合外内之道也,故时措之宜也。
天生烝民,有物有则。
诚自成,道自道,夫岂外物邪?
物则之尽,在诚而已,不诚无物,故以诚为物之终始也。
诚者物之终始,岂徒诚身而已哉!
尽己尽物,则中和致而天地位,万物育。
无物不一,无适非中,皆吾性之成德,安有内外之分乎!
仁也知也,由成己、成物辨也。
仁知之辨,惟其时而已。
至诚无息,不息则久,久则徵,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,博厚则高明
博厚所以载物也,高明所以覆物也,悠久所以成物也。
博厚配地,高明配天,悠久无疆,如此者不见而章,不动而变,无为而成,天地之道,可壹言而尽也。
其为物不贰,则其生物不测。
不贰,诚也;
不测,神也。
天地之神,亦诚而已矣
至诚斯不贰矣,不贰则自然不息,以至于尽神。
天之高,地之厚,道之悠久,神之不测,惟至诚可以与于此。
诚之为道,顾不大邪!
不见而章,不动而变,无为而成,兹天道之变化。
一言可尽,曰诚而已。
天地之道,博也,厚也,高也,明也,悠也,久也。
今夫天,斯昭昭之多,及其无穷也,日月星辰系焉,万物覆焉。
今夫地,一撮土之多,及其广厚,载华岳而不重,振河海而不泄,万物载焉。
今夫山,一卷石之多,及其广大,草木生之,禽兽居之,宝藏兴焉。
今夫水,一勺之多,及其不测,鼋鼍蛟龙鱼鳖生焉,货财殖焉。
高明、博厚、悠久者,天地之道,此其可知者也。
天昭昭之多,地一撮土之多,山一卷石之多,水一勺之多,皆近而小者,及其至也,盖不可知之也。
其所以为天地山川而不可知者,曰诚而已。
《诗》曰「惟天之命,于穆不已」,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。
「于乎不显,文王之德之纯」,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,纯亦不已。
大哉圣人之道!
洋洋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,优优大哉!
礼仪三百,威仪三千,待其人而后行,故曰:苟不至德,至道不凝焉。
「于穆不已」,天之命也。
不显之德,文王所以受命也。
洋洋发育万物,峻极于天」,礼仪、威仪,待其人而后行者,此于乎不显,纯亦不已之德也。
全乎天德,至道之归也,故曰:苟非其人,道不虚行。
天之为天,文王之为文王,其道非它,诚之不息而已。
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,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,温故而知新,敦厚以崇礼
是故居上不骄,为下不倍。
国有道,其言足以兴国
无道,其默足以容。
《诗》曰:「既明且哲,以保其身」。
其此之谓与?
子曰:「愚而好自用,贱而好自专,生乎今之世,反古之道,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」。
君子之道,行其所无事也。
德性,天性之本然者。
问学,本然者。
广大,措之四方上下而准者。
精微,至约之在人者。
高明,所以覆物者。
中庸,所以成物者。
温故,反本者;
知新,知来者。
敦厚,自广者;
崇礼,接物者。
皆以修身为本,廓而充之,则与天地准矣。
为上处下,兴邦免祸,未有不自此途出,此明哲之所以保其身也。
学不由此,所谓反古之道也。
自用之愚,自专之贱,灾其自取之也。
非天子不议礼,不制度,不考文。
今天下车同轨,书同文,行同伦,虽有其位,苟无其德,不敢作礼乐焉;
虽有其德,苟无其位,亦不敢作礼乐焉。
子曰:「吾说夏礼,杞不足徵也;
吾学殷礼,有宋存焉,吾学周礼,今用之,吾从周」。
礼乐,圣人之事也。
制礼作乐,天子之事也。
今天下有其时者也。
不以圣人居天子之位,礼乐不可作也。
此天之道也,作之者妄也。
不足徵矣,殷礼可学而不可从也;
从时,孔子之所以从周也。
孔子之不能制礼作乐,无其时,且无其位也。
王天下有三重焉,其寡过矣乎!
上焉者,虽善无徵,无徵不信,不信民弗从。
下焉者,虽善不尊,不尊不信,不信民弗从。
故君子之道,本诸身,徵诸庶民,考诸三王而不缪,建诸天地而不悖,质诸鬼神而无疑,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。
质诸鬼神而无疑,知天也;
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,知人也。
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,行而世为天下法,言而世为天下则,远之则有望,近之则不厌。
《诗》曰:「在彼无恶,在此无射。
庶几夙夜,以永终誉」。
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。
三重,三节也,上焉不可使知之者也,下焉日用而不知者也。
故君子用其中,必本于修身。
本诸身,徵诸庶民,匹夫匹妇皆可与知之,上无太高,下无太渎,百姓心悦诚服,知所徵信,则敬而从之,所以适道也。
天地鬼神,先圣后圣,其道一而已矣,莫不以人为本。
知天知人,不过内外之合而已。
民有所徵而能信,无思不服,不可得而远近,吾修道之教也。
见誉有由矣,外是而求誉,非永终誉者也。
仲尼祖述尧、舜,宪章文、武,上律天时,下袭水土
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,无不覆帱;
辟如四时之错行,如日月之代明
万物并育而不相害,道并行而不相悖,小德川流大德敦化
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。
天地之大,诚而不已者也。
仲尼远继前圣,合德二仪,博厚高明,应物无迹,大小咸德,体合万殊。
小者如水之流通,异行而俱入于海;
大者如物之自化,不可见而未始踰闲。
天德之至,所以为夫子哉!
唯天下至圣,为能聪明睿知,足以有临也;
宽裕温柔,足以有容也;
发强刚毅,足以有执也;
齐庄中正,足以有敬也;
文理密察,足以有别也。
溥博渊泉,而时出之。
溥博如天,渊泉如渊,见而民莫不敬,言而民莫不信,行而民莫不说。
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,施及蛮貊。
舟车所至,人力所通,天之所覆,地之所载,日月所照,霜露所队,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,故曰配天。
《书》曰:「帝德广运,乃圣乃神,乃武乃文」。
所见不同,一于广运之德尔。
成配天之德,则其处身接物,皆顺而不妄,动而愈出,惟有本者能之尔。
天地之大,何所不容,何所不逮。
苟能此道,则有不言之信,无为之教,声容言动,其有不格者乎?
此为天道之当然,所谓无思不服者也。
此道也,可以见天地,可以贯金石,有血气者而能外于是乎!
唯天下至诚,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,立天下之大本,知天地之化育,夫焉有所倚。
肫肫其仁,渊渊其渊,浩浩其天。
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,其孰能知之!
天下之大经,正也;
天下之大本,中也。
经纶大经而立大本,非全于天者不能也。
求全于天,诚之而已。
诚者,天地万物所受以生也,人之所以自成也,夫焉有所倚。
然亦不可诬也。
望之弥高,钻之弥坚,瞻之在前,忽然在后,卓然如有立,参然如倚衡。
有所倚者,其何能然!
此道之本,可得而知者。
聪明圣知,性中之本然者,固有之也,唯全于天者尔。
天全而后诚至,而中正立矣。
《诗》曰「衣锦尚絅」,恶其文之著也。
故君子之道,闇然日章
小人之道,的然而日亡。
君子之道,淡而不厌,简而文,温而理,知远之近,知风之自,知微之显,可与入德矣。
君子之道,其可知者,非其至也。
至不可以意知,而可与有行也。
小道的然,则的然已矣,其将何以为远?
知行远之自迩,登高之自卑,则可以适君子之道。
淡而不厌,简而文,温而理,所谓不显之德也。
知德之不显,则知的然之恶矣。
子夏以谓小道可观,而泥于致远;
非可观,则何以为小道欤!
《诗》云:「潜虽伏矣,亦孔之昭」。
故君子内省不疚,无恶于志。
君子之所不可及者,其唯人之所不见乎!
《诗》云:「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」。
故君子不动而敬,不言而信。
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君子所以戒慎恐惧也。
自反而缩,吾何慊乎哉!
故君子敬其独尔。
内不自欺,曾何人所不见之有。
人所不见,而谓之难也,况己所不见乎!
此君子所以大过人也。
「相在尔室」,室非身之外也,况室以为喻也。
内且不愧于屋漏,敬信其日用尔。
不动之敬,不言之信,何有哉!
《诗》曰:「奏假无言,时靡有争」。
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,不怒民威于鈇钺。
《诗》曰:「不显惟德,百辟其刑之」。
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。
君子之道本诸身,加乎天下,莫不以修身为本也。
修身本乎诚敬,所谓笃恭也。
笃恭而天下平,修道之教也。
「奏假无言」,「不显惟德」,至于「时靡有争」、「百辟刑之」,惟至诚之格物,如此民心悦而诚服,天下有不平乎?
庆赏刑威,劝赏之道也,不用而民不倍,诚之至也。
《诗》云:「予怀明德,不大声以色」。
子曰:「声色之于以化民,末也」。
《诗》曰「德輶如毛」,毛犹有伦,「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」,至矣!
声色之感,岂所以化服人心乎!
圣人不以感人,知德而已。
故夫子言本末之辨。
毛,轻微之至也;
道,微乎微者也。
知道之妙,则知非毛之所可伦拟也,尚不可得而伦拟,矧可射乎!
无声无臭,天道之始也。
中庸之学,所以研求性命之正,和同天人之理,不知天道之始,其何以为至哉!
员外启殡文 北宋 · 司马光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二二九、《司马公文集》卷八○
惟灵居家孝慈,莅官肃给。
如何茂德,不享遐年。
爰择令辰,肇开旅肂。
迁就祖域,永有依归。
沃酹不亲,倍增悲涕。
尚飨!
乞回銮疏(七 建炎二年正月 宋 · 宗泽
 出处:全宋文卷二七九五、《忠简公集》卷一、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一二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八五、《南宋文录录》卷三
臣闻《易》曰:「天下之动,贞夫一」。
孟子曰:「天下乌乎定?
定于一」。
恭惟京师是我太祖皇帝肇造大一统之本根也,奕世圣人,继继承承,于此坐视天民之阜。
所以自西自东,自南自北,莫敢不来享,莫敢不来王,薄海内外,莫不率俾。
陛下天锡勇智,入绍宝绪,天下之人,竭蹶稽首,咸曰一哉王心。
今既奄有九有,实万世无疆之休,陛下奈何不念四海生灵切切徯后之意,乃偏听奸邪之言,托为时巡,驻跸淮甸,不思我宗庙朝廷,祠享报上,垂拱视下;
又不思我二圣、后妃、亲王天属蒙尘,朝夕怀想迎取之志;
又不思我诸帝诸后,陵园庙貌,以时祀祭,所以贻厥子孙之情。
臣窃谓陛下若于二月间,诏敕回銮,登楼肆赦,则天下皆知一人来归九重,强者当革心远罪,弱者当屏迹复业,必无忧疑,聚为盗贼;
诸军将士,震奋感激,愿敌所忾;
四夷凶残,必灭心烁谋,以就殄灭,尚何恶之能为乎?
《书》曰:「时哉弗可失」。
臣若有毫发误国大计,臣有一子五孙,甘被诛戮,以谢天下。
臣窃恐州县,狃于搔扰,百姓扇摇,不能耕桑。
果耕桑失时,则衣食之源尽废。
衣食不给,使诸大臣中虽有皋、夔、稷、契、伊尹、周公,亦不能善其后矣。
愿陛下以祖宗二百年大一统基业为意,不可忧思为计,而信凭邪佞自为身谋者之语,早敕回銮,则天下幸甚。
臣犬马之齿已七十,于礼与法,皆合致其事以归南亩。
漏尽钟鸣,犹仆仆不敢乞身以退者,非贪冒也,实为二圣蒙尘北狩,陛下驻跸在外,夙夜泣血,惟恐因循后时,使天下自此失我祖宗大一统之绪。
所以狂妄,屡有敷奏,非臣好为此激讦。
恭望睿慈,委曲详察。
取进止。
冯主簿墓志铭 南宋 · 李石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五六九、《方舟集》卷一五
己卯冬,石以太学博士罢,宰相怜其无罪,俾典成都学,且寄声曰:「此小司业也,到官喻以朝廷养育意,示以成均旧规」。
生徒负笈至千人以上,诸司大吏与一二大将相与赞喜,出金助成。
时吾友冯懋适为钱粮官,曰:「此盛事也,吾党可以餔啜来」?
倾廪以给无难事,比之囊橐鼠雀靳靳者有间,石以是贤其人。
会懋举父丧事,遣其弟恕蹑屩泥涂,数百里不惮,自其兄官上携其叔中江亟之状谒铭,且恕亦泮林生徒也,其忍违诸?
惟普之冯氏世为闻家,其父子兄弟以诗书相颉颃,虽甚贫不破业,虽至老不废学,其为名卿才大夫者踵武以至,代有人也。
主簿君虽老于县,然有子登第能文,其季二子亦俊于学问,其所得比于诸冯者未可涯也。
喜藏书,至万卷,四库之目甚富。
有一钱即惟书之市,曰:「有一不惜蠹淫吾书,非儒门子也」。
累荐,晚年乃与郎联辍场屋,以特恩调官,人固哀其不遇也。
年三十五以卒。
先娶李氏,再娶张氏,再娶赵氏。
三子,懋为昌州教授,季郎曰思、曰恕,皆李甥也。
二女,嫁牟某。
六世祖太保公讳知微
曾祖某,奉议郎
祖某,父某,依双溪李氏以居,今居乐至,葬安岳县祖域
卒以某年月日,葬以某年月日。
铭曰:
余尝过主簿君之故居,其所以畀其后,森然一水一竹,足为久大之模。
想其父子兄弟吟啸翔步于风雨淡泊之不渝,尤恨不及把酒登堂,以发其屋壁之书。
铭其幽竁,其忍忘诸!
宜人薛氏墓志铭 南宋 · 李石
 出处:全宋文卷四五七一、《方舟集》卷一七
宜人薛氏者,故赠右朝散大夫杨公之配,今荣州使君之母也。
年六十一,卒以绍兴元年二月二十三日,葬以是年九月庚申
既葬,使君以书告曰:「母氏窀穸事,向者贫,取具卒哭,不忍废礼,越日月以何暹状刻诸圹以葬,未铭。
请待至今,不轻属他,庶几母子存亡心,吾子盍为铭」?
石于使君有门人之敬,且《春秋》于法追书无嫌,则按状云,宜人讳某字某
甫笄,归大夫公,事曾王母以及舅姑以孝,于叔仲妯娌敬爱以睦,相其夫以靖顺。
洁巾帨以奉两堂之馈祀,空奁资以公一门之婚嫁,至宾俎仆饭皆身亲之。
至以母道临其子,左右大夫公之意。
虽不出闺壸,仪然母师之道矣。
以子通籍,赠孺人
再赠安人,又赠宜人,皆以子及其父而以夫及其妇,恩秩之序,礼也。
曾祖某、祖某、父某,皆不仕。
嘉州人
生三子,曰某,具官,曰某,曰某。
二女,长适勾龙廷俊,次适魏万
四孙,某等。
墓在龙游县汉川乡,祔祖域也。
窃谓一妇泽被三世,否则友是。
且男子行四方,更得察父哲兄、法家拂士,以成其患难悱愤。
至呐呐妇人间,宜得一恭俭礼法者为之对,否则妒险贼悍,以祸其良,以败其子者,岂惟三世!
盖足践灶突而不知义训者,何翅比比然也?
且薛、杨两族为世儒者,宜人生长儒门,不独女训,于经传子史以及子美、乐天、东坡语皆成诵,婉约之资而以礼法为之文,悟入之性而以释老为之辅,其所习远矣哉!
其言曰:《家人》利女贞而继之以《睽》者,以二女同居不相得。
严君御家而先以女贞,一有不贞,则二女之同居者为之间,虽严君亦睽且败矣。
吾特表其言,为世妇训。
铭曰:
蔓附修干,颀然质其长也;
莠杂嘉谷,丛然倾其良也。
二者之泽,成败存亡也。
蜀固有薛,而亦无他杨也。
秩命之渥,追而碣之,永永以护其藏也。
易规 其五 中正 宋 · 晁说之
 出处:全宋文卷二八○九
中正,《易》之所尚也,杂物撰德,辨是与非,则非其中爻不备,岂谓位之中乎?
吉凶者,贞胜者也;
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;
日月之道,贞明者也;
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,亦岂谓位之正乎?
学者必以位而论中正,则季氏不特富于周公,亦且贤于仲尼矣。
如六二、九五为中且正,则凡六五、九二俱不善乎?
初上、三四永不得用中乎?
《艮》六五安得「艮其辅,以中正」?
《未济》九二安得「贞吉,中以行正」?
《复》之六四「中行」,《泰》之六四「中心愿」焉者,又复何邪?
如以阳居阳,以阴居阴为得位而正,阳之居阴、阴之居阳为失位而不正,则凡初九、九三皆善,而初六、六三皆不善乎?
凡六四、上六皆善,而九四、上九皆不善乎?
《晋》之初六独行正,《艮》之初六未失正,《蒙》初六之正法,《离》上九之正邦,又复何邪?
凡所谓贞吉贞凶者,皆外初六、九二、六三、九四、六五、上九之事欤?
《未济》六爻,在彼学者皆失正失中,而九二、九四、六五,何以皆贞吉邪?
以卦言之,《中孚》用中,《蒙》、《颐》养正,《中孚》独二五备德,而《蒙》之六五不得为童蒙之吉,《颐》六五不得有居贞之吉邪?
盖彖之所谓中正者,自因卦而为言,又安得以爻卦为一体哉?
曾卦爻之不辨也,悲夫!
赋崧碧为丁贞夫廉使寿 元 · 成廷圭
七言律诗 押阳韵
崧高雄奠白云乡,石势参差面洛阳
地涌两山通上界,天开四岳拱中央。
丹邱炼药交龙虎,子晋吹笙引凤凰。
自是勋名同不朽,千年岩壑有辉光。
颂古二十四首 其二十二 宋 · 释胜
 押词韵第一部
铁馅价难穷,谁知屈味浓。
法幢光祖域,正董在胸中。
劝参禅文 宋 · 释宗赜
 出处:全宋文卷三○三五、《缁门警训》卷一、禅院蒙求拾遗
夫解须圆解,还他明眼宗师;
修必圆修,分付丛林道伴。
初心薄福,不善亲依
见解偏枯,脩行懒惰。
高推圣境,孤负己灵,宁知德相神通,不信凡夫悟道;
或自恃天真,拨无因果,但向胸襟流出,不依地立修行。
所以粗解法师,不通教眼;
虚头禅客,不贵行门。
此偏枯之罪也。
或则浑身破碎,满面风埃,三千细行全无,八万威仪总缺;
或则追陪人事。
缉理门徒,身游市井之间,心染闾阎之态。
所以山野常僧,未免农夫之诮;
城隍释子,反为儒士之羞。
此懒惰之罪也。
何不再离烦恼之家,重割尘劳之网,饮清风而访道流,探微言而寻知己。
澄神祖域,息意宗乘。
静室虚堂,敛禅衣而宴坐;
青山绿水,携杖锡以经行。
忽若心光透漏,疑滞冰消。
直下分明,岂昧三祇之极果?
本来具足,何妨万行之因华?
由是宗说兼通,若杲日丽虚空之界;
心身俱静,如琉璃含宝月之光。
可谓蓬生麻中,不扶自直,众流入海,总号天池。
反观前非,方知大错。
忠言逆耳,敢冀铭心,此世他生,同为法侣。
汎论易 南宋 · 杨简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二二二、《慈湖先生遗书》卷七
汲古问:「三《易》经卦皆八,何以所首不同?
或谓《乾》、《坤》其《易》之门,但当以《周易》为正,果可如此说否」?
先生曰:「今之言《易》者必求本于《乾》、《坤》,陋矣。
但见《周易》之书,不见《连山》、《归藏》之书,故必首《乾》次《坤》。
不知《连山》首《艮》重《艮》,故曰《连山》;
《归藏》首《坤》,故曰『坤乾之义』。
《连山》,夏后氏之《易》;
《归藏》,商人之《易》。
至矣哉!
合三《易》而观之,而后八卦之妙,大《易》之用,混然一贯之道,昭昭于天下矣。
三才皆《易》也,三才之变非⚋则━,非⚋则━,或杂焉,或纯焉。
纯焉其名《乾》、《坤》,杂焉其名《震》、《坎》、《艮》《、巽》、《离》、《兑》,皆是物也。
一物而八名也,初无大小优劣之间也。
形则有大小,道无大小;
德则有优劣,道无优劣。
或首《艮》,或首《坤》,明乎八卦之皆《易》也。
《易》道则变一而为八,其变虽八,其道实一。
杜子春曰:『《连山》宓戏,《归藏》黄帝』」。
先生问汲古曰:「《易》卦诸《彖》言『大矣哉』,曾讲究否」?
汲古对曰:「《彖》言『大矣哉』,皆定卦,不知当何如看」?
先生乃指诲曰:「《易》卦诸《彖》言『大矣哉』者十二卦,《豫》、《遁》、《姤》、《旅》言『时义』,《随》言『随时之义』,岂他卦皆无时义哉?
岂他卦之时义皆不大哉?
《坎》、《睽》、《蹇》言『时用』,岂他卦皆无时用哉?
岂他卦之时用皆不大哉?
《颐》、《大过》、《解》、《革》言『时』,岂他卦皆非时哉?
岂他卦之时皆不大哉?
六十四卦皆时也,皆有义也,皆有用也,皆大也。
『大矣哉』,盖叹其道之大,有言不能尽之旨。
事无大小,无非《易》道之妙。
圣人偶于此十二卦发其叹,非此十二卦与他卦特异也。
使每卦而言,则不胜其言。
愚者执其言,智者通其旨,岂特六十四卦皆可以称『大矣哉』,虽三百八十四爻亦皆可称『大矣哉』。
圣人于《豫》、《随》、《遁》、《姤》、《旅》则犹有义之可言,至于《颐》、《大过》、《解》、《革》则既不曰义,又不曰用,止曰时而已矣,何以曰『大矣哉』?
此正以明天地无一物一事一时之非易。
学者溺于思虑,必求其义。
圣人于《颐》、《大过》、《解》、《革》尽捐义、用,止言其时,而叹之曰『大矣哉』,使学者无所求索,不容钩深,即时而悟大哉之妙,则事理一贯,精粗一体。
孔子何思何虑,文王不识不知,信矣」!
六十四卦皆可以言「元亨利贞」,圣人既于《乾》言之,又于《坤》言之,又于《屯》言之。
圣人于此,谓学者可以意通之矣,故自《蒙》而下,或言其一,或言其二,或言其三,至《随》又全言之,《临》又言之,《旡妄》、《革》又言之,亦偶于此数卦而复言,非此数卦之特异也。
亦恐学者执《乾》、《坤》、《屯》之卦异于馀卦,故复于此言之,以破其疑。
于《坤》曰「牝马之贞」者,于以明地道也,妻道也,臣道也,柔顺勤行之正也。
刚阳在上,无为而佚,君之道也;
柔阴在下,有为而劳,臣之道也。
君臣之分不同,而道则通也,在君则刚则佚,在臣则柔则劳,一也。
天下之动,贞夫一者也,无二贞也。
子思曰:「天地之道,其为物不贰」。
使牝马之贞果劣于《乾》,则《屯》不言牝马,又大于《坤》乎?
虽庸人孺子知其不然也。
而先儒率尊《乾》而卑馀卦,非明乎《易》者也。
《归藏》首《坤》,则《乾》又劣于《坤》乎?
学者不知《连山》、《归藏》,是以蔽于斯义。
或者又曰:他卦言「元亨利贞」者,《彖》释曰「大亨以正」,与《乾》、《坤》不同,何耶?
曰:此亦会通之义也。
元有始义,有大义,以始明之可也,以大言之亦可也。
《乾·彖》亦曰「大哉」,无不可者。
《文言》虽列而四之,而又曰乾元者,始而亨者也,是又合元与亨而为一也。
《彖》举乾元以统亨利贞,则四德之名虽殊,而实同也。
《屯》、《随》曰「大亨贞」,又与馀《彖》不同,亦随卦发明大《易》之道,不可以一端拘也。
六十四卦皆《易》也,六十四卦皆元也,皆亨也,皆利也,皆贞也。
圣人偶有所言,偶有所不言,随意发明,举一隅,三隅可反也。
书不尽言言不尽意,欲详其言,虽伏羲、文王、周公、孔子系《易》之辞至于今不已,犹不得而尽也。
且诸卦间有赞辞曰「大矣哉」者,所以叹其道之至大,所以明《易》之道也,非独此数卦者有《易》之道,馀卦无也。
虽庸人孺子知其不然也。
自《坎》、《遁》、《睽》、《蹇》、《旅》皆可以言「大矣哉」,而况于他卦乎?
元亨利贞犹是也,今夫人一话言何从而始乎?
非元乎?
一念虑何从而始乎?
非元乎?
日用应酬,变动不穷,非大亨乎?
咸有利焉,非利乎己,则利乎物。
又有正焉,正则行,邪则否;
正则利,邪则害。
自一人之身,一日之中,元亨利贞咸具焉,而况于他乎?
一以贯之,物物皆易,事事皆易,念念皆易,句句皆易。
号名纷然变化,杂然无一非易。
汲古问:「《易·乾卦》云:『君子学以聚之,问以辩之,宽以居之,仁以行之』。
先儒谓学聚问辩,进德也;
宽居仁行,修业也。
此言如何」?
先生曰:「学贵于博,不博则偏,则孤。
伯夷惟不博学,虽至于圣,而偏于清。
柳下惠惟不博学,虽至于圣,而偏于和。
学以聚之,无所不学也。
《大畜》曰:『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』。
《语》曰:『君子博学于文』。
有疑,疑问,欲辨明其实也。
辨而果得其实,则何患不宽?
何患不仁?
然圣人垂训所以启后人,后人问辨未得其实,而自以为实者多矣,故谆复而诲之。
诲之以宽,则凡梏于己私,执于小道者,庶其有警。
孟子曰:『养而无害,则塞乎天地之间』。
此犹未足以尽宽之至大。
《传》曰『范围天地之化』,庶乎其宽矣,然此犹可言而及者,犹有涯畔,未足以尽宽之至。
孔子曰『言不尽意』,又自谓『吾有知乎哉,无知也』,此非训诂之所能解,非心思之所能及。
然则宽即仁,仁即宽。
而圣人复言仁者,以人之学道固有造广大之境,未尽其妙而止辍,溺于静止而无发用之仁,故卒曰仁以行之,如四时之错行,如雷霆风雨之震动变化,而后可以言仁。
未至于此,则犹未可以言仁也」。
《坤》六二:「直方大,不习无不利」。
直心而往,即《易》之道。
意起则支,而入于邪矣。
直心而行,虽遇万变,未尝转易,是之谓方。
凡物圆则转,方则不转。
方者特明不转之义,非于直之外又有方也。
夫道一而已矣,言之不同,初无二致。
是道甚大,故曰大。
是道非学习之所能,故曰「不习无不利」。
孟子曰:「人之所不学而能者,其良能也;
所不虑而知者,其良知也」。
习者勉强,本有者奚俟乎习?
此虽人道,即地之道,故曰「地道光」也。
光如日月之光,无思无为,而无所不照。
不光明者入于意,支而他,不直方大,昏,不利。
六三「含章可贞」,阴虽有美,含之以从王事,弗敢成也,地道也,臣道也,妻道也。
地道无成,而代有终也。
或者往往于是疑其为小,故圣人特发之曰「知光大」也。
道一而已,初无大小。
六四「括囊,无咎无誉」,亦此道也。
方时闭塞,义当括囊而谨,《易》道之见于《坤》,见于谨者也。
二言《坤》道之正,五言《坤》道之盛。
他卦之五多明君象,至于《坤》,则臣道也,故五止言臣位之极盛。
黄者中之象,言乎得其中道也,故曰「通理」。
言理以明中,非中自中、理自理也。
裳者下服,言乎正人臣之位,居人臣之体也,故曰「正位居体」,明乎得道者能守分而不犯,此非设饰者所能。
由中而发,发于文为,故曰「元吉,文在中也」,言乎文非外饰,乃自中诚而著也。
伊周之事,人咸信之,不疑其为非,信其诚也。
王莽设饰,故卒罹大祸。
初之「履霜」,微之道也;
上之「龙战」,道之穷也。
皆《易》之道,而有昏明邪正之辨也。
《坤》之用六,即《乾》之用九,九六不同而用同。
《乾》造始,《坤》代终,始终不同,而其大则同,故曰「以大终」也。
「至哉」之《坤》,即「大哉」之《乾》也,名分不同,而道同也。
为妻为臣而失道,则不永,则不贞;
得其道者贞。
二三四五皆能用六,惟上六不能用。
六反为六所用,为形体所使,为势位所动,故凶。
初亦不能用六,故为霜为冰,为不善之积。
能辨之于早,则能用之矣。
汲古问:「《易·蒙卦》《象》曰『君子以果行育德』,何以谓之果」?
先生曰:「果者,实之谓。
德性,人之所自有,不假于求,顺而行之,无有不善。
有行实焉,行亏则德昏矣。
德性无体,本无所动,本不磨灭。
如珠混沙,而失其明;
如水不浊,则性不失矣。
顺本正之性而达之,是谓果行,所以育德」。
汲古问:「蒙何以养正」?
先生曰:「蒙者,不识不知,以养正性」。
需得其道,必得所需;
需失其道,必无后获。
需,待也。
彼此相孚则应矣。
人所需待,多动乎意,非光也。
光如日月之光,无思无为,而无所不照,此之谓。
道如此,则人咸信之,故曰「孚」。
如此,则得所需矣,亨矣。
得所需亨通,或放逸失正,故又曰「贞,乃吉」。
孚与光与正本非三事,以三言发明道心。
一动乎意,则不孚,不光,不正,谓之人心。
故舜曰「人心惟危」,明其即入于邪,入于凶祸。
「《小畜》,柔得位而上下应之,曰《小畜》。
健而巽,刚中而志行,乃亨」。
以小畜大,以臣畜君之道也。
畜有养义,有止义。
以下畜上,非势之顺者,而有道焉。
非柔则不敬不顺,非得位则不可以有所行。
岂有居下位而可以行畜君之事者乎?
惟柔虽得位而人心不悦,虽悦而不至于上下皆悦而应之,亦不能以畜君。
天下事未有人心不悦而能行者,而况于畜君乎?
故必上下之心咸应之乃可。
其德健则力足以行事,而无困慑不继之患。
巽则顺入乎君心,刚则物莫能变,中则不偏不倚。
刚中两言,足以发明道心之本。
人臣能健能巽,而中无其本,亦不能致亨健矣。
巽矣,刚矣,中矣,或所畜之君虽略相应而谏不尽行,言不尽听,则臣亦不可谓得行其志,亦不能亨。
于戏!
物情事理如上所序,节节如此,曲折如此,乃《易》之道也。
虽柔得位,以明六四之象;
众阳咸应,有上下应之象。
下《乾》,健象;
上《巽》,巽象;
刚中,二五之象;
四五刚柔相得,有志行之象。
非象自象,道自道也。
此正《易》道之见于《小畜》六画者然也。
《象》著其象,《彖》发其义。
所谓柔也,得位也,上下应也,健也,巽也,刚也,中也,志行也,非每事而致其力也。
合是数者,以发明《易·小畜》之道。
得《易》道之全者,自能当《小畜》之时,尽《小畜》之义,自与此《彖》辞无不合。
有一不合,必于道有亏焉。
齐景公晏子之对,作君臣相悦之乐。
其诗曰「畜君何尤」,畜君者,好君也,此亦《小畜》之小亨也。
何者?
晏子犹未有刚中之大本故也。
《易》者,天下之大道,圣人之大道,虽甚贤者未能尽也,虽高明之士已得大本,而物情事理委曲万变,往往疏略,不能皆尽。
孔子自谓「加我数年,五十以学《易》,可以无大过」,明知夫《易》者,大圣人之事,变应无穷之道,晚年成德,乃可学也。
汲古问:「先儒谓『复其见天地之心乎』此一句最不可以言语解,而可以身反观。
天地以生物为心,人能于善心发处,以身反观之,便见得天地之心。
此说如何」?
先生曰:「三才之间,何物非天地之心?
何事非天地之心?
何理非天地之心?
明者无俟乎言,不明而欲启之,必从其易明之。
所以启之万变万殊,不可胜纪,难以明指。
阳穷上,剥尽矣,而忽反下而复生,其来无阶,其本无根。
然则天地之心,岂不昭然可见乎?
天地之心即道,即《易》之道,即人之心,即天地,即万物,即万事,即万理,言之不尽,究之莫穷。
视听言动,仁义礼智,变化云为,何始何终?
一思既往,再思复生。
思自何而来?
思归于何所?
莫究其所,莫知其自,非天地之心乎?
非道心乎?
万物万事万理,一乎?
二乎?
此尚不可以一名,而可以二名乎?
通乎此,则变化万殊,皆此妙也。
喜怒哀乐,天地之雷霆风雨霜露也;
应酬交错,四时之错行,日月之代明也。
孔子曰『哀乐相生』,正明目而视之,不可得而见也;
倾耳而听之,不可得而闻也。
于戏,至哉!
何往而非天地之心也」?
汲古问:「《说卦》云『离为甲胄』,何也」?
先生曰:「刚在外以卫己,取其外实中虚也」。
汲古又问:「古之兵用皮为甲,秦汉以来改用铁,岂非后人多好战,故以铁为之乎」?
先生曰:「函人为甲,犀甲兕甲合甲。
革坚者支久,惟革之足以当矢刃者,以其柔胜刚也。
后世易之以铁,岂古圣不如后人之智?
尝以问诸军将,曰:『蛮人用皮甲,若大国用之,则不威重尔,实不如革也』」。
众人见天下无非异,圣人见天下无非同。
天地之间万物纷扰,万事杂并,实一物也。
而人以为天也,地也,万物也,不可得而一也。
不可得而一者,睽也。
睽,异也。
故不可得而一者,众人之常情;
而未始不一者,圣人之独见。
非圣人独立此见也,天地万物之体自未始不一也。
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。
惟人执其途而不知其归,溺其虑而不知其致,夫是以见其末而不见其本,转移于事物而不得其会通。
圣人惧天下遂梏于此而不得返,故发其义于《睽》之《彖》。
夫天穹然而上,地隤然而下,可谓甚相绝,圣人则曰其事同也。
今考天地之事,阴阳施生,同于变化,同于造物,谓之同,犹无足甚疑;
至于男女,断然不可以为一人。
圣人将以明未始不一之理,则亦有可指之机,曰,其志未始不通也。
夫以男女之不可以为一人,而今也其志则通,通则一,然则谓之一可也。
又岂特男女之若可以说合者为然,举天下万物,如鸢之飞至于戾天,鱼之跃乃不离于渊,孰知鸢之所以飞者即鱼之所以跃者也?
林木之乔耸,砌草之纤短,判然,则性之不同,而体质之殊绝也。
孰知夫木之所以为乔而耸者,即草之所以为纤而短者也?
苟于此而犹有疑,则试原其始。
木之未芽,草之未甲,木果有异于草,草果有异于木乎?
天者吾心之高明,地者吾心之博厚。
男者吾心之乾,女者吾心之坤。
万物者,吾心之散殊,一物也。
一物而数名,谓之心,亦谓之道,亦谓之易。
圣人谆谆言之者,欲使纷纷者约而归乎此也。
汲古问:「《益卦》《象》曰:『风雷益,君子以见善则迁,有过则改』。
或以为雷行风从,相资而相益,此说是否」?
先生曰:「见善则迁,有过即改,当如风雷之疾,如此则获益也。
人谁无好善改过之心?
或有以为难而不能迁改者,患在于动意。
惟能不动意,则虚中无物,如镜如空,何善之难迁?
何过之难改?
舜闻一善言,见一善行,若决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者,以舜之道心精一,故无有阻滞也」。
先生曰:「圣人不贵无过,贵改过」。
汲古对云:「故夫子曰『已矣乎,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』」。
先生曰:「世之学者多溺于空寂,以自讼为非道,岂圣人以非道教人」?
汲古遂蒙先生书七言以示诲云:「能见其过内自讼,谁知此是天然勇。
多少禅流妄诋诃,不知此勇不曾动」。
又书六言云:「竞业初无蹊径,缉熙本有光明。
自觉自知自信,何思何虑何营?
镜里人情喜怒,空中云气纡萦。
孔训于仁用力,箕畴王道平平」。
《鼎·彖》曰:「鼎,象也,以木巽火,亨饪也。
圣人亨以享上帝,而大亨以养圣贤」。
诸儒多求象外之义,必求以木巽火之义,又求圣人亨以享上帝之义,又求大亨以养圣贤之义。
不得其义,遂穿凿其说。
不知《彖辞》所言甚明甚正,不必他求。
「鼎,象也」,言《鼎》卦俨然有鼎之象,有腹,有足,有耳,有铉。
「以木巽火」,言其亨饪也。
即以木巽火,即大《易》之道;
即亨饪,即大《易》之道。
圣人亨于鼎以享上帝,此外亦无说,此即大《易》之道;
使有说,则不足以享上帝矣。
胡不闻「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」乎?
养圣贤则不一而足,所亨多矣,故曰「大亨」。
自大亨之外,亦无说,此即大《易》之道也。
学者于《易》之书每求其说,每求其义。
至于「巽而耳目聪明」以下则有义矣,自「鼎象也」以下无义之可言也,呜呼!
天地间何物非《易》?
何事非《易》?
何义非《易》?
诸儒惟知有说有义之为《易》,不知无说无义之为《易》。
说犹无可言,义犹无可说,而况于无说而彊凿其说,无义而彊起其义乎?
深悟无说无义之为《易》,则庶几乎入何思何虑之妙,明大《易》一贯之旨矣。
《易》曰「艮其背,不获其身。
行其庭,不见其人」云云。
善止者行,善行者止。
知止而不知行,实不知止;
知行而不知止,实不知行。
知行止之非二,而未能一一皆当其时,犹未为光明。
人之精神尽在乎面,不在乎背;
尽向乎前,不向乎后。
凡此皆动乎意,逐乎物,失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性。
故圣人教之曰「艮其背」,使其面之所向,耳目口鼻手足之所为一如其背,则得其道矣;
虽有应用交错,扰扰万绪,未始不寂然矣;
视听言动,心思曲折,如天地之变化矣。
惟此为艮,惟此为「止其所」。
茍艮其面,虽止犹动;
知其动而刚止之,终不止也。
惟艮其背,则面如背,前如后,动如静,寂然无我,不获其身,虽行其庭,与人交际,实不见其人。
盖吾本有寂然不动之性,自是无思无为,如水鉴,如日月,光明四达,靡所不照。
目虽视而不流于色,耳虽听而不留于声。
照用如此,虽谓之「不获其身,不见其人」可也。
水鉴之中,万象毕见,而实无也;
万变毕见,而实虚也。
止得其所者,言不失其本止也,非果有其所也,非本不止而强止之也。
孔子曰「言不尽意」,谓此类也。
使有我,则有所矣。
夫天下何一物之不妙也,岂独无形者为妙,而有形者不妙耶?
岂独无形者为道,而有形者不道耶?
未始不一,人自不一。
庭者,堂之前,两阶之间。
正人物交际之地,而曰「行其庭,不见其人」,非果无人也,不动乎意,虽见而非见也。
见立则意动而迁矣,非止也。
天地之变化,岂有所动哉?
日月之靡所不照,岂有所见哉?
孔子曰「哀乐相生」,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,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,洞觉者当无疑乎此也。
曰「上下敌应,不相与」者,以是卦上下皆敌,初与四皆阳,二与六皆阴,三与上亦皆阴,无相与之象也。
既曰敌矣,何以言应?
非谓截然不与物应也,虽应而不动也,犹未尝相与也。
茍惟不然,则意起而私立,物我裂而怨咎交作矣,非艮止之道也。
《易》曰:「风雷益,君子以见善则迁,有过则改」。
见善即迁,当如风雷之疾;
有过即改,当如风雷之疾。
如此则获益。
人谁无好善之心?
往往多自谓己不能为而止。
人谁无改过之心?
往往多自以难改而止。
凡此二患,皆始于意,意本于我。
道心无体,何者为我?
清明在躬,中虚无物,何者为我?
虽有神用,变化云为,其实无体。
知我之本无体,则声色甘芳之美,毁誉荣辱之变,死生之大变,如太虚中之云气,水鉴中之万象,如四时之变化,其无体、无所加损,何善之难迁?
何过之难改?
舜闻一善言,见一善行,若决江河,沛然莫之能禦者,以舜之胸中洞然一无所有,故无所阻滞也。
《易》上下《系》虽非孔子所作,而其间得之于孔子者多矣。
其言道曰「百姓日用而不知」,虽不系之「子曰」,而吾信其为孔子之言也。
其曰「何以聚人曰财;
理财正辞,禁民为非曰义」,此亦信其得之于孔子者也。
吾深念尧舜三代所以治天下之本旨不复见于后世,深念自孔子没,似是而非、似正而邪之辞充塞宇宙,斯人相与沈迷于昏昏之中,而正道不明也。
舜命龙曰:「朕堲谗说殄行,震惊朕师」。
周有训方氏,乃正辞之谓。
言之失正失实,则作之于心,发于其事,卒以害道。
害道,祸乱之原也,正辞所以教之也。
圣人治天下,禁民为非而已,无他事也。
礼乐刑政,一本诸此。
子思、孟子之言,其失实者犹多,而况于下焉者乎?
少读《易大传》,深爱「无思也,无为也,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天下之故」,窃自念学道造此妙。
及他日读《论语》,孔子颜渊,至于恸,从者曰:「子恸矣」。
曰:「有恸乎」?
孔子自不知其为恸,殆非所谓无思无为、寂然不动者;
至于不自知,则又几于不清明
怀疑于中,往往一二十年。
及承教于象山陆先生,闻举扇讼之是非,忽觉简心乃如此清明虚灵,妙用泛应,无不可者。
及后居妣氏丧,哀恸切痛,不可云喻。
既久,略省察曩正哀恸时,乃亦寂然不动,自然不自知,方悟孔子颜渊至于恸矣而不自知,正合无思无为之妙,益信吾心有如此妙用。
哀苦至于如此其极,乃其变化,故《易大传》又曰「变化云为」。
不独简有此心,举天下万古之人皆有此心。
益信人皆与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公、孔子同此心,顾人不自知,不自信尔。
子曰:「书不尽言言不尽意」。
然则圣人之意,其不可见乎?
子曰:「圣人立象以尽意,设卦以尽情伪,系辞焉以尽其言,变而通之以尽利,鼓之舞之以尽神」。
至哉圣言,岂训诂之所能解!
既曰「书不尽言」矣,又曰「系辞以尽其言」,既曰「言不尽意」矣,又曰「立象以尽意」,于乎,至哉!
似矛盾而非矛盾也,似异而实同也。
圣人之言,意岂尽不尽之所可言?
言尽亦可,言不尽亦可。
云不尽者圣人之实言,云尽者亦圣人之实言。
此唯智者足以知其解。
知其解者始信天下何思何虑,始信孔子果无隐于二三子,始信六十四卦、卦卦齐一,始信三百八十四爻,爻爻不殊。
汲古问:「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,道随寓而有,如何分上下」?
先生曰:「此非孔子之言。
盖道即器。
若器非道,则道有不通处」。
《易》曰:「憧憧往来,明从尔思」。
子曰:「天下何思何虑?
天下同归而殊涂,一致而百虑,天下何思何虑」?
至哉圣言,实语也。
而自孔子以来至于今,知之者寡。
同归殊涂,取喻尔,非实有归有涂也。
极上下四方之间,古往今来,万物变化,有无彼此,皆一体也。
如人有耳目口鼻手足之不同,而皆一人也。
自清浊分,人指轻清而高者曰天,于是靡然随之曰天;
指重浊而下者曰地,于是又靡然从之曰地。
到于今莫之改,而实一物也。
清阳浊阴,二气感化,而为日、为月、为风雨,人物于是生,皆一也。
曰彼,曰此,曰动,曰静,曰有,曰无,皆是物也。
何以思为?
何以虑为?
一致尔,人自百虑。
故又申言曰「天下何思何虑」。
圣人多循诱,罕言及此,今欲破憧憧往来之惑,不得已申言之,以明圣心之实。
自圣人观之,一犹赘言,何俟乎思虑?
子曰「学而不思则罔」,为未觉者设也。
又曰「君子有九思」,为未觉及觉而未全者设也。
尧之文思,如昼夜寒暑之变化也。
皋陶曰:「慎厥身,脩思永」。
以舜、禹虽圣,犹未至于尧之大圣也。
孔子赞尧曰「大哉」,赞舜曰「君哉」,不无小间也。
孔子垂教,奚可不循循善诱也?
言「日月相推而明生,寒暑相推而岁成」者,将以形容「屈信相感而利生」,使人知往屈非不利,通其屈信之异见也。
又言:「尺蠖之屈以求信,龙蛇之蛰以存身」。
屡屡言屈非不利,圣人知人好恶偏陷深固,故谆谆然渐启之。
又进之曰:「精义入神」,乃所以致用也;
「利用安身」,即所以崇德也。
明道非无用于世,即利用安身,无非大道,而人自不觉也。
大道坦夷,如此而已。
过此以往,无可言者,故曰「未之或知也」。
惟觉虽通达,而未精未一,故孔子为之不厌者,穷尽其神用也。
前言利用安身,谓大略尔,变化则不可胜穷,无一云一为之非变化。
又言「知化」,则圣道于是乎尽。
初疑《序卦》之为义似迂,《杂卦》之为文似乱,后乃悟《序卦》之义殊不迂,「杂卦」之文殊不乱。
六合之间,何物非《易》?
何事非《易》?
何义非《易》?
何言非《易》?
纵言之亦可,横言之亦可。
以《坤》为首,为《归藏》亦可;
以《艮》为首,为《连山》亦可。
故五声六律十二管旋相为宫,则皆宫也;
五色六章十二衣旋相为质,则皆质也;
五行四时十二月旋相为本,则皆本也。
曰本,曰质,曰宫,皆《易》之异名,然则错综而言之,何所不可?
《序卦》、《杂卦》虽无「子曰」,无害于道。